你好高1.3班（1958届李英夫）

——为庆祝四平一中建校五十年而作

一九五五年，我还很年轻，正是十六、七岁的年龄，考入了四平高中，分到高1.3斑。我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美好时光。

我们班的同学，除本市的，还有从伊通、双辽、公主岭等邻县考来的。他们在学校住宿。大家由不同的地方，来到一个班级，遇到的都是新面孔。那种陌生和新奇之感是可想而知的，就连那宽敞明亮的教室，平滑光亮的黑板，甚至那新桌椅所散发出木质的清纯芳香，都异常吸引大家，同时也令人感到初次见面的拘泥与距离感。

但也许由于那种年龄所具有的那几分天真和幼稚以及大家所共有的那种期望和谐、平静、向上、亲切友好的心态所使然，也许由于中国人自小就有适应环境，改变环境的天性所决定；也许仅仅由于本该如此而已，没过多久，彼此不仅很快熟悉了，而且很快地形成了高1.3班特有的风气，一种充满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和可贵的进取精神的班风。在那以后的整整三年的高中生活中，或许正是凭借着这种班风，或许是靠着我的同窗们的天资与勤奋，或者是得益于任课教师们学识的渊博与精心的雕琢，高1.3班，一直是同年级的骄子。

如今我依稀记得教师在我们班级讲课和同学们听课时的良好气氛；依稀记得我的同学们的音容笑貌——年轻、天真、活泼、好动而又带着几分羞涩。头脑简单，幻想多于现实，爱好广泛而又好高骛远，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当时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把四平高中当作了大学生的摇篮，都做过以后成为工程师、专家、教授的美梦。老实说，他们绝非平庸之辈，他们是以8比1的升学率考人高中的，每个人都小有锋芒。因此，敢说，美梦成真对于他们，并不虚幻，也并不十分遥远。

你好，高1.3班；你好，当年进入这样或那样梦境的同学，如今，你们在哪里呢?

我很喜欢那种课堂气氛，尤其是课堂提问时那种充满了紧张和渴望的气氛。当时，实行的是“五级分”制，五分是满分，二分以下是不及格。每科每堂都要提问，都要记分，每次的分数，都要打在学期的总评分之内。令人紧张的是，被提问的人都要站在讲台前，面对着全班同学去回答问题。每次，当教师提出问题，将要找人回答问题的那一时刻，真是过得异常的缓慢，令人窒息……直到点出了回答问题者的名字，全班的人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五分，确实使人振奋，精神焕发；二分，也确实让人沮丧、令人尴尬、令人难堪、甚至令人无地自容。因为，谁都清楚，分数，是人的意志品质、勤奋精神、聪明程度等方面的综合表现，也是同学间相互评论优劣的不成文的标准。谁看轻了分数，谁也就看轻了自己。谁能看轻自己呢?所以，谁也不能看轻分数。谁都不希望二分的阴影笼罩在自己的头上。仅仅为了这一点，他们宁肯挑灯夜战，宁肯牺牲一切休息和娱乐的时间。“五级分”，这个给过我们欢乐，也给过我们忧愁和烦恼的怪物，它伴随我们度过了高中那一段青春年华，那一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它使我们是那样如醉如痴、魂牵梦绕。它也使那原本紧张而有节奏的生活变得更加绚烂多彩。

现在的人们怎样评价当年的“五级分”的诱人魅力或它的负效应，怎样评价当年青年学生在这方面的荣誉取向和价值取向的内涵，或许对于我们已经毫无意义了。公正的说，当时它在培养我们的进取心，培养我们的坚强性格方面，的确辉煌过。同时，我还要说，我的同学们在执着于某种追求方面，所表现出的那种坚韧不拔的毅力，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那种朴实无华的生活态度以及启动着这一切的人格力量和人的尊严意识是何等博大和深邃，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你好，高1.3班；你好，那些曾为五分奋斗过、期待过、也光彩过的同学们，你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当年，我们很珍视中午休息的那一段好时光。我们这些家离学校较远的同学，一般中午不回家，自带着饭盒。午饭时，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有趣或没趣的故事，闲聊着有用或没用的话题。诸如：“你们知道吗、住宿生每月八块五的伙食，每周可以改善两次生活，吃上两顿肉，比咱饭盒里的高梁米籽、玉米面饼子、咸菜条强多了。一个个小脸吃得油光锃亮，脑细胞猛增，学习成绩天天见长。”

“我看也未必。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得了稿费之后，便猛吃猛造，结果变得非常的古怪，常在夜深入静的时候，驾着他那镶着金边的豪华马车，奔驰在巴黎的鹅卵石街道上，弄得人们无法入睡，为此，他不知挨了多少次咒骂。”

“名人总是有怪癖的。这与吃什么没有多大关系!据说印度大作家泰戈尔脾气就很古怪，生活在热带，偏偏留着大胡子，主要是审美方式不同。决不是偏得大胡子有助于思维，有助于写作……”

这种老生常谈，差不多贯穿于整个的高中阶段，议论的事情也远不止于此，这种谈话对于沟通同学间的感情、传递知识、增进彼此的理解多么有意义，是当时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想到的。直到多年以后，当我们都意识到永远没有那种机会了的时候，我们才真正理解那些“故事”是多么的值得珍视，那些“话题”是多么真诚和值得留恋。

你好，高1.3班，你好，我的那些吃着粗茶淡饭，却大言不惭地、浅薄地议论着伟大的巴尔扎克和泰戈尔的同学，如今，你们在
哪里呢?

放晚学的时候，是我们这些走读生一天中最快乐、最自由、最清闲的时光了，我们从校门里走出来，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穿着家做的样式陈旧的布鞋，踏上十里以外的回家的路。道上很少行人，也不经常看到汽车。只有我们三五成群的扬长过市。我们又谈笑风生了，是的，我们总是这样。那些粗米饭咸菜条在我们体内所发出的热量，足可以使我们神采飞扬，兴至勃发，感慨万千。我们这些家住在铁西的同学每天都要在天桥上走过。想着和讲着赵老汉与天桥的谁也说不清的故事。领略着天桥的英姿和风采。它那花冈岩的路面，黑亮黑亮的铁栏杆儿以及天桥下、铁道旁的不管是白天与夜晚都不停闪烁着的红绿灯，真令我们浮想联翩。偶尔，我们站在桥上，看着南来北往的火车，听着它那并不悦耳的长鸣，闻着机车喷出的烟雾的焦灼的气息，体会着桥身微微颤动着的旋律。或者，望看远处的云天和晚霞中的落日，于是无限美好的遐想和期望油然而生，几乎忘掉了自己尚在回家的途中和肩上负荷的沉重……每天，我们就这样走来走去，我们中的许多人，根本就没做过有那么一天可以骑着自行车上学的梦!整整三年，我们进出校门何止千次，行程何止万里，但没人迟到过，早退过，甚至没有人请过假。

你好，高1.3班，你好，我那些清贫的、却充满了理想和朝气的、自尊自重的同学。

当然，回忆并不总是美好的。在五七年那场政治大风暴中，我的同学们经受了他们出生以来的第一次政治大洗礼。那次大洗礼使一部分同学，从此改变了生活道路。记得一个来自农村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在大鸣大放中，冒出了这样的话：“我们怎么能盲目地学习苏联呢?人家吃的是香肠、面包，肚子大，穿西服挺势、好看。咱们是玉米面的肚子、溜瘪，怎么能穿西服呢?”老实说，当时，我们并不理解他这些话的份量，更不理解这些话对他意味着什么?甚至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谁料到，这笑声竟是苦涩的幽默。他是我们班成绩很突出的学生，数理化各科成绩均可列为上乘。也许不是，也许正是因为那一席话，他永远地失去了升大学的机会。或许，正是从那个年代起我们才刚刚学会怎么对待生活，怎么对待困难，怎么对待自己。这是我人生之旅中，最可宝贵的经历。它使我们在以后的生活中，经受住了狂风巨澜的颠簸和风云变幻的考验。

美好的回忆使人感到甜蜜，并不美好的回忆有时会使人振奋，给人以生活的勇气和力量。据说，我那位同学回家之后，人们对他颇有微辞，生活得也不轻松，但总没有发生太大的问题。现在，他早已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想必也会生活得有滋有味，有汤有水的了。

你好，高1.3班；你好，我那些敢于面对生活，勇于与命运抗争并顽强地走着自己的路的同学，你们现在在哪里?生活得好吗?

我曾借着工作的方便之机，多次回到母校，多次伫立在我们当年高1.3班教室的门口，着眼看那出出进进的小学友们，他们是那样的年轻、可爱，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羞涩——多像当年的我们。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的高1.3班，忘不了我的同学和老师们，在离开母校的漫长岁月里我们部分同学也偶有小聚，或三人或五人，或南方或北方，或江边或草地，或船上或车上，或在杨柳飘絮的夏日，或是时雪时睛的隆冬。总之，由于时空运作的不经意的交错，使我们不斯然地碰撞在一起。于是，我们便又像往常某个中午那样的闲聊起来。彼此注视着绝非往日的那张面孔，引发着连绵不断的回忆的话题。谈得最集中的便是我们的高1.3班，我们的同学和老师们的趣闻轶事，兴之所至，难免要品头论足一番。忽尔，赞叹着语文老师在作文讲评中那行云流水般的句式；淡如轻烟，浓如青山绿水般的语调；春雨人地般真实、准确的评语。忽尔，回忆着数学老师运用三角板的熟练和思维的敏捷以及政治老师的那种豪言壮语……刹那间，那些教过我们和那些虽然没有教过我们，但却用自己的学识和良好的行为影响过我们的老师们亲切的形象一起涌入我们的心头。

我们每个人都永远记着在母校读书的日子，永远记着她的一草一木，永远记着老师们曾用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充实我们天真而无知的头脑。于是，我们每次的同学相聚，都变得格外的丰富多彩，而又耐人寻味……

往事悠悠，岁月悠悠，又是一度春风起，又是一度春草绿。转瞬间，四十多个寒暑已经过去。昔日的我们，如今已是霜染两鬓。在得知母校将要庆祝她建校五十年的消息的时候，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多想见见我的同学，我多想看看我的老师们啊!请允许我以一个四平高中毕业生的名义，对那些过去曾经和现在仍然站在母校讲台上的老师们，那些塑造莘莘学子们的灵魂的人们，表示深深的敬意。同时，也请允许我对母校表示由衷的祝愿。祝愿母校成为全国一流的重点高中。祝愿母校的领导、教师、同学们教有所长，学有所成，人杰地灵。

你好!高1.3班，你好，我的母校四平高中----四平一中

一九九八年三月二十七日于四平市教育学院